42 父親和孩子
待在這裡已經有兩天多了,在把傷口大致處理後、就被提爾轉移到七陵的單人間加護病房去。
但基於人魚之湖那邊有兩隊學院選手都傷太重,本該在大賽結束的翌日開始的閉幕典禮及頒獎禮亦要再推遲多兩天,好讓所有選手都能出席。
傷口的處理本該是由提爾來負責的,但礙於洛斯的各種阻撓下,轉為由米可蕥在提爾從旁的指導下處理了部分大面積的傷口,不曉得對方為何一臉欲言又止且好奇滿滿的表情,然而一直處於昏沉的頭腦終於在治療的半途中不自覺的睡着去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的半夜,沒過多久又再次睡下了直至到第二天的朝早。
沒有料到是七陵的到來,悠然的坐在她的床邊,待着自己醒來。
「身體如何?」徐徐的瞟了她一眼,已經能自己坐起來還逕自的調整枕頭位置,替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長時間的睡眠、喉嚨應該也是乾涸得很。
稍稍喝下幾口水後,便繼續着與他的交談,待着他進入主題。
「無礙。多待幾天就可以了。」
合上等待她期間消磨着時間的書本,把它放到一旁去,在之前就已經詢問過她的主診者、提爾,有關於她的狀況,五天的住院再加上一邊講解一邊目露警惕,明顯就是對方別有居心的「濫用職權」,只是她並無察覺而己。
並不覺得對方的現狀適合處理任何的公務,然而她必須要知道昨晚他所獲得的通報。
「亞院的選手,兩人自盡了。」
從完打鬥後到現在心頭一直不曾消散的心塞感,應驗了。
就如同以往一樣,依舊的一臉淡漠,在「黑暗」裡,這種事情常見得多了,他們不是她聽的第一個,但亦不是最後一個。
「剩下的是誰?」儘管已經濕潤了喉嚨卻感覺仍是乾涸不已,就連說出一句話都是如此的費力。
「女的,我把她放到我那裡了。」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抿緊的嘴唇,緊握着的拳頭,沃白的骨節,不再與他對視的眼眶。
即使比同齡人見證了再多的生命消逝,目睹、聽說,身邊的、遠方的、認識的、萍水相逢的,她依然的是無法適應。
「好好休息一下吧,好些後再來見我吧。」輕拍着她的肩,他亦無法再說些什麼,欲要離開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好讓她沉澱一下情緒。
可是、她的話,使得他止住腳步了。
「七陵、你曾經說過,你違反過法則。」
他沒有回應,僅僅是凝視着她,然而,收在衣袖裡的手、早已握緊成拳。
「結果是怎樣?」
他的淡然在她眼中,很礙眼,沒有半絲感情的眼眸、只有一開始的時候和在她說出她要付出代價改變軌跡時才出現過一絲的動搖,除此以外,她不曾見過他的動搖。他再次坐下來了,指尖交叉疊着,宛若一個悠久的故事正準備講述一樣。
「你知道嗎?平行空間的存在是因為每一個選擇不同而出現的『分歧』,故此一個人的一生裡、會有數十萬條或以上的光跡。然而、這數十萬條的光跡唯一相同之處,就只有最終所指向的地方、死亡。」
他的嗓音柔和得像是在陳述着一件不切身的事,一件聽說的事再轉述一遍,而當中的沉重、就只有他一人知曉,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亦是他這一輩子都不想要再體會的痛徹心扉。
「唯有這個時間、這個結局,是無法改變的。」一定是那個時間點,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改變。
他一所凝視的眼眸不曾變過,裡面仍然是滿滿的決意,即使如此、他都絕不會告訴她唯一的方法,這是他答應了她的事。
「有方法的,不是嗎?」
「沒有任何辦法。」
拂袖而去的轉身卻被鵺拉住了,實在是太相似了、不僅是臉容,眼眸還是那種為着重視的人而不顧一切的毅然。
此刻,拉住自己的鵺,就像是重疊起她的身影一樣。
一次又一次的涉險,現在還要把自己的性命獻出去就是了。
就如同「她」一樣。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下自己的情緒,再次用着平淡且堅持的語調說道:「沒有任何辦法,死亡是必然的,看了亦做不了什麼。」
不是要打擊她,不是要否定她,這樣的無力感、他有過,最終的結果亦是痛徹心扉,而這種痛,是時間也磨滅不去反倒是隨着時間,更深刨心裡。即使如此,他都不會讓她進行軌跡抵消一事。
『你這個人就是木訥、自我中心、遲鈍而且還很固執,但是呢、我還是想要把那兩個孩子交給你。你要好好的照顧他們,要讓他們平安開心的長大呀。』
『蒂拉絲…...不要說了,只要妳同意就可以了,我們交換軌跡吧。』
『我不要。你呀,一直以來都不肯見這兩個小孩,接下來的時間,你可要替我好好的跟他們相處呀。』
蒂拉絲、妳這個要求,太殘忍太難了。
「七陵,就一次,替我看冥玥的軌跡、代價由我來付,只要時間點就可以了。」
太像了,遺傳這件事還真是奇妙,除了樣子外,還連性子也像,到底是遺傳了哪邊?可能兩邊也是。
「妳跟蒂拉絲真的太像了,一樣是這麼固執堅強。」
也是時候,該告訴她整件事,不管最後她會如何看待自己。
同時,亦該讓她明白,褚冥玥的事、她干涉不了。
※ ※ ※
把人放進去後已經過了一小時多了,因為是特級加護病房,故此別說是透視,就連聲音也不會聽得見。
(到底是哪個混蛋設計的?隔音也太好了吧。)
從把七陵放進去後,提爾就一直在把他所想到的辦法都實踐了一遍,甚至從千冬歲的狠視下請求着夏碎的幫忙,能從千冬歲的監視下喘口氣的他理所當然的答應了、而且還要沒有坑上對方一大筆。
而結果是一片漆黑,被加護病房的術法阻擋了,看不見、唯有就去聽。
雖然就只有很微細的聲音,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亦是確保着裡面的兩人並無任何別的舉動,一切都是在「溫和」的方式下進行着。
對於自家輔長不時會出現些奇怪的舉動,醫療班的所有人都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唯獨長駐在七陵學院的一些藍袍還是會不習慣的向他投以奇怪且疑惑的目光。於他們而言,現在提爾的舉動只是因為「美人渴望症」又發作而已,而確實、在裡面的兩人都是美人胚來着,也難免提爾會把持不住。
「咔嚓」的一聲把全神貫注於竊聽的提爾拉回注意力,一個佇足的身影把蹲在牆邊貼耳側聽的他都籠罩住了。
「哎呀,堂堂醫療班左右手的提爾輔長竟然蹲在這裡聽人家牆角,這事傳出去會怎樣呢?」
揚揚手機上剛才拍下的照片,笑容燦爛的迎向他,靈活的把手機在掌心裡轉了一團後收回到褲袋裡。
徐徐的站起來,整理一下大衣上的因為蹲下而造成的皺摺,「作為主診醫生,是有必要『時刻』留意着病人的狀況的。」
一整個正當的理由擺顯着自己與裡面的她有多「親密」的關係,被提爾這樣一說、原本是十萬個不願意讓鵺和對方有任何接觸機會的洛斯也是整個鬧心起來了。
硬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迎上對方意氣滿滿的氣焰,
「真的是謝謝您多日的關照呀,不過看鵺的情況和您高超的醫術,相信很快就能康復的。」
從對方說要一星期起,他就覺得這時間也太長了吧,不和諧的感覺一直都充斥心頭,再經他問了九瀾一下後,對方詭異的笑聲就已經回答了他事實。
但礙於鵺確實是太久沒有正常休息過,身體之前就是比較差,再這樣熬下去就怕哪天真的出事了。故此才沒有告訴她提爾誇大治療時間一事,讓她好好的休息一番。
沒有料到洛斯會知道自己誇大了治療時間一事,吃癟的樣子看得洛斯樂起來,正欲要乘勝追擊的時候,裡面傳來了巨響。正巧提爾所依着的牆壁也傳來了震動以及一聲細不可聞的悶哼。
立刻放棄無聊又無謂的唇舌之爭,兩人馬上就跑至加護病房的門前,以權限辨識的加密就在提爾握上門把時一瞬間解除了。
「「鵺!!」」
然而,事情整個是出乎他們的預料之外。
本應是放在床邊的椅子如今翻滾在地面上,連同原本坐在上面的七陵如今亦是坐落在地面上,旁邊倒塌的櫃子應該是在七陵被撞到地上時同時撞倒的。
散落在他旁的玻璃碎片和一大灘水,白衣上更是有一大片被水沾濕的痕跡。
平日綁成小辮子的鉑金色頭髮也散開了,有點凌亂的散落在肩上,臉上的紅腫在白皙的臉容上成了強烈的對比。
趁着其他吃瓜的觀眾還未堆過來,馬上就反手把門關上連帶鎖上了。
不用言喻就能知道剛才的狀況到底發生了什麼,光腳佇足在地面的她所緊握的拳頭已經收回了,但指骨上的泛紅亦是未曾消散,擴大的琥珀色眼瞳,雙唇更是在微微抖動着。
這樣的她,就只有在利因爾突然失蹤時洛斯才曾見到過。
不理地上的七陵,逕自的走到鵺的面前,清晰的看得見她白色的病衣不斷滲出的紅。
「鵺、冷靜下來。」把緊攥着的拳頭都包覆在掌心中,輕輕的觸碰間,提爾感受到她身體的顫動,摟着她的肩膀輕撫着,想要平復着她的情緒。
提爾的身影把七陵都擋住了,不再映入自己的視線內,呼吸都是如此的困難,甚至該說、她開始忘記如何呼吸,眼睛也快要瞪紅了,思緒的雜亂使得腦袋整個轟隆隆的,她聽不清提爾所說的話,只能感覺着他的體溫,一點一點的隔着衣服傳來,隨着他的輕拍輕撫,心也一點一點的平復下來。
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徐徐的閉上雙眼,艱澀的去穩下自己的情緒。
「鵺、沒事的,冷靜下來。」拳頭亦是緊攥着,但顫抖已經不再了,慢慢平復下來的情緒,徐徐睜開的眼眸亦不再充斥着情感,把人扶到床上去,背對着剛才她所造成的事。
身後的洛斯冷眼看着緩緩站起來的七陵,就連臉上的笑容都不在了,「你做了什麼?」
就連嗓音都是冷峻的,然而也經歷了好些時日的七陵並沒有表露出別的情緒,除了眼底深處的無奈和悲愴之外。
並沒有理會到洛斯的問話,僅僅是凝視着坐在床邊背向自己的她,
「去處理一下傷口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談。」
淡淡擱下這句話後,他就越過洛斯離開了。
被覆在掌心中的拳,再次緊繃起來了。
「鵺,剛才發生什麼事了?」看着七陵離開的身影,洛斯突然感覺裡面的蒼茫。
低垂着的眼簾、抿緊着的嘴唇,半晌、就只有淡然的一句「沒事。」
是她壓抑後艱難地說出的一句話。
「傷口裂開了,先處理一下吧。」按下床邊的通訊器通知着米可蕥到來處理傷口,她仍然是抿嘴不語的凝視着地面。
到最後,他們都是不曉得鵺突然動手的原因。
只曉得,當時的她眼裡是滿溢的傷痛和憤懣。
※ ※ ※
「我未能救到的人是我的妻子,妳的母親。」
※ ※ ※
『利因爾是像媽媽的,鵺呢、是兩個也像。』
『??』
『鵺的右眼跟爸爸是一樣的喔!』
※ ※ ※
『記得你答應了我的事呀,要好好照顧他們,還有呀,要跟他們好好解釋你不見他們的原因呀。兩個小傢伙都對於一直明明有父親但卻見不到人這件事情很耿耿於懷呀。』
『……嗯。』
『別哭呀,以後可是要好好當爹呀。在孩子面前哭了的話,要多丟臉呀。』
『……嗯。』
『那、就拜託你了,七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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